摘要: 原標題:家里真有礦,我也不敢報這個專業 今年高考報考季,被稱為就業率100%的珠寶專業吸引了不少目光。我們與幾位應屆生以及畢業工作幾年的從業者
原標題:家里真有礦,我也不敢報這個專業
今年高考報考季,被稱為“就業率100%”的珠寶專業吸引了不少目光。我們與幾位應屆生以及畢業工作幾年的從業者聊了聊,他們都如何看待這個小眾專業。

7月開始,各地高考志愿填報陸續進入尾聲。每年夏天,如同氣溫一樣熾熱的,還有高考生們對未來生活的企盼。近幾年,我們談論冷門專業,談論天坑專業翻紅,試圖在冷熱對比中,尋找一些讓多數人更感安全的穩妥選擇。
6月23日,河南技師學院副院長在采訪中表示,該校珠寶專業就業率達100%,企業爭搶今年的60名畢業生,他連企業老板的電話都不敢接。在“中國培育鉆之鄉”河南,有上千家珠寶企業。如果按平均每家10個員工來計算,每年人才缺口高達上萬人。有網友表示羨慕:“早知道我就選擇珠寶專業了。”但也有人反駁:“我就是學珠寶專業的,畢業根本找不到工作。”
學生在大學工作臺用鉗子調整手工制作珠寶。
比起“天坑”專業,珠寶相關專業似乎更加冷門,連談論起它的人都很少。公開數據顯示,2025年我國開設珠寶類專業院校中,專科近40所,本科僅12所。這個看似與富有、高檔消費緊密相關的專業,以及就讀于這個專業的畢業生們,面向的未來究竟如何?
百分之百就業率?
畢業典禮結束了,韓梅梅還沒找到工作。典禮她沒去參加,覺得沒意思。
2000年出生的韓梅梅是今年珠寶專業的碩士畢業生。盡管拿到了中國地質大學這一國內珠寶教育頭部院校的學歷,但工作似乎也并沒有那么好找。
去年秋招的時候,國內知名珠寶企業招管培生,來學校做宣講,不少同學參加了面試,韓梅梅也去了。去了后才知道,企業招聘更傾向于本碩均就讀于985的碩士畢業生,最后,一個同學都沒要。韓梅梅準備報考編制考試,卻因為取得的是寶石學(二級學科)學位,無法報名老家相關單位的地質學(一級學科)的崗位。她又去面試中職院校,沒結果;后來倒是拿到了一家礦物企業的口頭offer,但最終也被毀了約。
最后,學“四大天坑”專業之一材料學的同學都找到了工作,韓梅梅還沒找到。她了解到,這一屆同學中,有人為了能有一份工作,去電子廠做質檢;情況好一點的,去了網紅公司。有三四個人上了岸,成為選調生。
對于讀寶石及材料工藝的韓梅梅來說,跟她專業最對口的工作,大概是到鑒定所里當珠寶鑒定師。從學長那里,她了解到,看似穩定的質檢機構,很多已經由事業單位性質轉向企業化經營。如今電商火了,如果一個主播把某個珠寶品類賣爆單,檢測人員就要加班加點地出證書,“也就掙五六千塊。”基于對“錢多事少離家近”起碼占其一的期待,韓梅梅決定放棄。
碩士畢業后,趙菁進入一所省級珠寶玉石質量監督檢驗機構,只做了一年半鑒定師就離職了。
鑒定工作很枯燥。趙菁整日對著顯微鏡和紅外光譜儀,不停地看。鑒定所接到的多數是低端貨品的批量送樣,這意味著,如果一送就是1000件,那么這1000件都要出證書。通常來說,檢測只需要5分鐘,剩下的一天時間,趙菁要做的只剩制作證書,切割和塑封。“很難有專業上的提升。”這是當年趙菁離職的原因之一。
簡歷投到后來,韓梅梅翻出實習時添加的深圳水貝的商家微信,問對方招不招銷售。對方回復,要25歲以下,學歷不重要。
被稱為“黃金華強北”的水貝是金飾珠寶市場最靈敏的“風向標”,這里的黃金首飾款式豐富, “一件也是批發價”,對消費者有著無上吸引力,但對珠寶專業的畢業生來說,接到水貝的電話,則有別樣的意味——做低價,或者干脆轉銷售。
讀珠寶專業的年輕人都聽過,珠寶的盡頭是銷售。今年的專科畢業生小哈的找工作計劃里,水貝也赫然在列。
22歲的小哈在東北一所地質職業學院就讀。去年,他和同學們開始離校實習。目前,大多數同學都在北京等地做銷售,賣黃金或者鉆石,幾乎沒有人選擇去鑒定所。
在實踐課上,小哈和同學們一天要鑒定四五十顆石頭,“5分鐘看一顆?那太慢了。”他從業界了解到,在諸如南陽石佛寺等珠寶產業發達的地方,在小型鑒定所里,出一個鑒定證書,提成只有幾毛到一塊錢。
那么現在,專科畢業的同學都找到工作了嗎?“至少從數據上來說,基本上算都找到了。”小哈說。
“除非你家里有礦”
“除非你家里有礦,不然不要學這個專業。”無論是已經離開還是尚在業內的前輩們,不約而同地給出相同的建議。
小夏已經離開珠寶行業五年,做過無印良品店員,現在拿著四千多塊底薪在賣甜品。但無論轉行做什么,她都覺得,比干珠寶強多了。
2018年,上海女孩小夏在本地職業學院讀了三年寶玉石鑒定與加工專業,考取了兩個專業證書。最終,她穿著套裝,站在了金店柜臺里。
對于學珠寶專業的學生來說,在真正進入行業之前,就已經開始燒錢。專業證書,是進入行業和繼續深造的必要背書。而考取這些證書,需要支付遠超學費的費用。
因為喜歡彩色寶石,想成為珠寶設計師,小哈從職業學院專升本,打算考取中國地質大學(武漢)的珠寶設計研究生。但前提是,他需要先考取GIC寶石學證書。這個22歲的河南男孩,不得不在今年夏天抓緊找到工作,攢夠3萬的考證資金,其中僅全套學費就要一萬九千八。這個決定,小哈沒有跟做司機工作的父母談起,他覺得大概不會得到實質性的支持。
對于珠寶行業的創業者來說,擁有更多有含金量的證書,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專業和信譽。
從省檢離職后,趙菁和團隊開起了珠寶工作室。這些年,她考了被視為行業“黃金標準”的英國寶石學會的FGA證書,花費近4萬元;一個翡翠鑒定的證書,要幾千元……隨著工作室業務的開展,趙菁拿到了注冊資產評估師(珠寶)證書——在2023年,全國只有200多人注冊持有。為了按照考試要求四年內通過幾門考試,趙菁報名了近兩萬塊的培訓班,加上考試費1580元,一個證考下來,“2萬塊錢打底。”
因為看了偶像劇《放羊的星星》,片子里的女主角是珠寶設計師,1996年出生的小夏曾經以為,“這個專業特別火,特別能掙錢,還能遇到霸道總裁!”但在畢業之后,她似乎并沒有過上想象中光鮮的生活。
2018年,臨近畢業時,小夏先去了質檢站,實習工資1000塊。當時,她還在交助學貸款,每個月扣掉500多塊錢,只剩下500塊在上海生活。然后她又去了典當行,但實習薪資只漲到兩千五百塊,干了六個月,臨近畢業,典當行倒閉了。最后,小夏去做了柜姐。
在珠寶店,小夏并沒有遇到她的霸道總裁。她面對的,是來自業績和店長的壓力。“如果沒成交,店長會一直問你為什么沒有成交,要從自身找原因。”
實際上,能否順利成交,漂亮的話術只占一部分原因,小夏無法控制的是市場。最開始站柜臺的時候,小夏觀察到,來逛珠寶店的很多是為了結婚的年輕人,那時候鉆戒、對戒還算好賣。后來,她覺得結婚的人好像變少了,年輕人們來到金店,從金光閃閃的柜臺里選一顆轉運珠,然后用一百塊的編繩穿上。可這樣的場景也沒持續多久,到了疫情那段時間,幾乎沒人再逛商場。
女性顧客和銷售人員的手試圖佩戴各種類型的黃金珠寶手鐲。(圖/圖蟲創意)
兩年里,小夏待過的珠寶店換了很多家。第一家門店在2019年因為生意太差撤柜了,臨走的時候,大家都只拿2000多的底薪。然后她去了周大福,只干了三個月——因為疫情,那家商場受影響,又沒了生意。小夏不得不再重新找門店。但那段時間逛街的人特別少,她每個月只能賣出一兩件貨,最終試用期都沒過,又不得不離開。這次,小夏徹底轉了行。
留在珠寶行業的人
“這么小眾的專業,怎么會有人覺得它熱門?”即便算是行業的幸存者,談論起珠寶專業的就業情況,黃薇薇也有些訝異。她在珠寶行業觸底反彈的那幾年進入,現在是某個珠寶設計師品牌公司的中層管理。
2017年畢業時,黃薇薇就感覺到,在珠寶行業,銷售的工作好找,但合適的工作不好找。與小夏不同,就業時,黃薇薇始終沒有選擇面向大品牌的門店銷售,“非常消耗人。”她覺得那里的貨品款式經典,但可以量產,與營銷話術相比,專業的珠寶知識用處似乎不大。
九零后黃薇薇也是上海人,家里人有購買珠寶的消費習慣。受到影響,她對這個專業培養了一定的喜好和審美。
為了找到合適的工作,靠家里供給的零花錢,一年兩次在婚博會兼職賣鉆石,黃薇薇畢業兩年后才找到滿意的工作。“不建議普通家庭的人學這個專業,它更適合那些子承父業,或者創業的人”。黃薇薇說。
2019年,趙菁從省檢辭職。對于這個選擇,做教師的母親不太支持。拿著讀研期間搞副業、幫別人找石頭的錢——將近五十萬元,她和其余三個朋友湊了近百萬元,創立了珠寶品牌工作室。
2017年前后,年輕人對于進入體制的熱情還不算高漲。趙菁發現那些進入國檢、省檢、珠寶企業當管培生的同學們后來紛紛辭職,投入到珠寶商貿中。
趙菁也是其中之一。從研究生期間,她就開始從事珠寶商貿。研二那年,她和幾個朋友一起去曼谷,跑市場。在專門賣裸石的村莊里,世界各地的商人聚集在這里,把石頭價格包在衛生紙里,跟貨主交易。
趙菁買的第一顆昂貴的石頭花了1萬塊左右。當時她沒有錢,一個月的生活費只有一兩千塊,只能和朋友們硬湊出來,買了那顆祖母綠。當天凌晨夜里,趙菁和朋友還在查那顆綠寶石的信息。“怕自己買虧了。”幸運的是,那顆祖母綠一兩個月就被賣掉了,售出的價格是1.2萬。2017年,國內的彩色寶石發展正在起步。“隨便賣些什么,就能賺錢。”在當時,趙菁們信心十足。
但現在,黃薇薇和趙菁都感覺到,行業不太景氣了。從去年開始,黃薇薇所在的公司已經兩年沒有招新員工了。三年前,行業里還有炒得厲害的品類,紅藍綠(寶石)、珍珠……每個月都有大單子,一單幾十萬甚至幾百萬。但現在,幾萬塊的散客都少了。
某天,黃薇薇的父母在短視頻平臺看直播,問她那個水晶要不要買。她發現,很多珠寶專業的學生開始創業賣水晶,成本低,一兩千塊就能開始。但最終多數人沒有銷售渠道,砸在手里。
趙菁確實感到了焦慮,直播帶走了一些她的零售客戶。她發現,盡管工作室仍然幾乎可以保持每個月60件左右的客單,但客單價降低了。那位原本一年會買將近二十萬珠寶的女客戶,最近一年幾乎不買了。趙菁猜想,她可能沒有足夠的錢再去支撐更大的進階。
不過,趙菁仍然不打算迎合風口,去賣在她看來價值和價格不對等的水晶。某天,她坐在陽臺上,陽光透過手中的紅寶石,散發出獨有的光澤。此刻,趙菁覺得,自己還要再堅持堅持。
















